6月4日，常州五年級小女生繆可馨穿著新裙子高高興興去上學，卻在兩節作文課后跳樓身亡。

全網替慘死的孩子追問真相：作文課上發生了什么?

6月17日，事件曝出最新調查進展：

涉事教師袁某某承認，幾個月前曾掌摑繆可馨;官方證實，袁某某存在私辦輔導班、體罰學生、收紅包等違紀行為。

也是在這一天，小繆繆的遺體被火化。

扎心的是，當初，距繆可馨墜亡僅48小時，該班家長群內就有人急著向袁老師“表忠心”，主動倡議為袁老師點贊;數十名家長跟帖，接連發出64個大拇哥——完全無視死者父母的傷痛，絲毫未顯露出對一個幼小生命逝去的同情。

即使個別保有良知、拒絕參與點贊的家長，也聲稱對袁老師“很認可”。

既然袁老師之“惡”由來已久，理論上，所有的學生和家長都可能是受害者，至少不可能不知情。

這些家長怎么了?

如果真如繆可馨父母懷疑的那樣，是袁老師在作文課上行為失當，直接導致孩子自殺，而同班學生家長懾于袁老師的“淫威”，枉顧良心，選擇“跪舔”，那么，我還想問：

我們的教育怎么了?

一個老師究竟被賦予了多大的權力，使她竟能輕易左右一個未成年孩子的生死、并顛倒一群成年家長心中的黑白?

孩子一上學，

父母就應成為老師的奴隸?

家長群集體點贊袁老師這一細節曝光后，眾多網友感到被觸人性底線，怒評：

“陰森邪惡!”

“助紂為虐!”

“載入史冊的荒唐!”

“人間至暗時刻!”

官方回應亦稱此舉“不妥”，“是硬傷”。

家長們“當眾下跪以自保”的行為令人不齒，也惹人聯想——袁某某平時是有多大的“師威”?

有網友表示，理解參與點贊的家長：

“誰不知道對老師態度不好，老師能逼死自己的孩子啊，父母也是忍氣吞聲。”

“家長不敢不點贊，到時候老師給孩子小鞋穿怎么辦?”

有網友感慨：

“教育已經扭曲到一定程度了，老師就跟奴隸主一樣，孩子是小奴隸，家長是大奴隸。”

“不論是太冷血，還是對老師勢力太恐懼，都太悲哀。”

只有少數“硬核”網友指出，家長們不該如此軟弱，而該團結起來，共同反抗“惡老師”。

網友由弱到強的態度光譜，基本涵蓋了現實情境中不同家長的選擇。

遺憾的是，那些逆來順受、“不得罪人”的選擇，繆可馨父母在孩子生前也做過，結果卻是“惡老師”愈加囂張，讓可憐的孩子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位老師的兩張面孔

痛失獨生愛女后，繆可馨的父母開始了艱難的維權之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收集袁老師以往惡行的證據。

多名自述是袁某某往屆學生的成年網友，匿名或實名舉報，袁某某是侮辱體罰學生、收受賄賂的“慣犯”：

“四五年級時，我犯了錯被袁某某叫上講臺，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扇耳光，當時有同學在下面看著笑，這讓我非常難受。”

“有學生作業沒寫好或重復犯錯誤，袁某某就會把練習冊砸到學生臉上，或直接上手打臉、揪眼皮。”

“袁老師愛對學生發泄自己的情緒，當眾帶有目的性地侮辱學生，暗示家長索要好處費，曾直接將一整杯茶水潑在我臉上，脫了褲子打我屁股。”

“她心情不好全班都要倒霉，輕則罵學生‘蠢得像豬’‘不要臉’，重則罵‘騷婆’等臟話。”

一位舉報者揭開內心的瘡疤寫道：

“我不記得巴掌或者練習冊打在臉上有多痛了，讓成年后的我臉火辣的是當著朝夕相處的同學被辱罵和打臉的羞恥，是被評價作文以后還要當眾朗讀的羞愧。

我甚至至今不能重復那些她形容女孩或男孩的詞，那是我很多年的噩夢之源。

繆繆是墜亡的我，我是活著的繆繆。”

一位晚托班老師也作證，袁某某曾罰繆可馨的同學跪在講臺上訂正作業。

2019年10月，袁某某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扇過繆可馨一個耳光。

對此，繆繆父母稱，是因為孩子感冒了在課堂上擦鼻涕，被老師定義為有小動作;袁某某則稱，是因為孩子成績下滑且漏寫練習題。

即使如袁某某所說，是因為孩子成績下滑、寫作業馬虎才扇孩子耳光，事情就變得合情合理了嗎?

一個成年人侮辱、體罰、霸凌兒童，在任何條件下都不正義吧!何況未成年人保護早已立法，并于2013年開始執行。

孩子回家后將遭到袁老師毆打的事告訴了媽媽，表示在全班同學面前受辱，自己很傷心，想換班。

繆繆媽媽聽說后十分氣憤，心疼孩子，很想幫孩子打回去;可到面對老師的時候，態度卻溫和客氣了下來。她在丈夫去找袁老師溝通前囑咐丈夫：

“就說孩子知道自己錯了，我們家長也支持老師去教育，哪怕是打手都行，但是不支持打嘴巴。”(筆者按：這段委婉的話中，仿佛承認老師體罰孩子是合理的，只是打重了。)

繆繆自殺后，媽媽追溯掌摑一事稱，當時還想幫孩子辦理轉學手續，但孩子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學校不愿放人，家長也擔心突然轉學孩子會不適應，便作罷了。

總之，風波過后，家長與老師兩方大人和解，手無寸鐵的小繆繆還在“危險的袁老師”班上。對孩子來說，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發生。

繆繆父母還曾通過微信給袁某某打過500元紅包，感謝其對繆繆的“關心”。袁某某毫無愧疚地收下。

如果我是袁某某，我會從家長的行為中感覺到什么?

我會感覺到：即便我師德師風有問題，家長對此有意見，但他們終歸怕我，還要有求于我;不僅不敢拿我怎么樣，還會竭力討好我——所以我完全有資本繼續作威作福!

此外，官方評價體系也給了袁某某這樣的老師極大的生存空間。

河濱小學李校長接受媒體采訪時介紹，袁某某入職以來，業務能力很強，經常代表學校參加教研活動比賽，曾被評為常州市學科帶頭人、常州市十佳輔導員，“總的來說非常優秀”。

歷屆學生私下傳說的“惡魔老師”和校長眼中的“優秀代表”——哪個才是袁某某的真面目?

我猜兩個都是真的，正是她的教學成績掩護了她的品行問題。

在一切向分數看的教育大環境下，校方、家長都會傾向于容忍一位能帶來高分和榮譽的資深教師。

諸如毆打辱罵學生、私開課堂、收受賄賂這樣的行為，一些家長即便知道，也會傾向于認為是換取孩子出人頭地必須付出的代價，甚至真的相信老師怎么做都是為了孩子好，家長不僅不該干涉，還該對老師感恩戴德……

于是，失去庇護又弱小無助的“繆可馨們”，成了刀俎上唯一的魚肉，任人宰割。

“尊師重道”不能成為老師的免罪金牌

中華民族素有“尊師重道”的傳統。一些家長將孩子交到老師手里時，第一句話就會說：

“孩子不聽話您就打!”

家長授權老師任意體罰自己未成年的孩子，甚至能成為家長“明事理”“負責任”的力證。

兩個成年人約定可以任意打罵一個孩子時，這個孩子在哪兒呢?我們完全看不到。

仿佛孩子沒有獨立的人格，沒有自主權、發言權，只是家長的私有物，老師也可以處置這件私有物。

封建社會，人們會供奉“天地君親師”的牌位于中堂，教導子弟：老師和君父一樣，是人生必須尊崇、服從的對象。

進入現代社會，“尊重”的概念早已發生變化。

提到“尊重”，必須首先承認有兩個平等獨立的個體，他們之間的“尊重”必須是雙向的、互相的，而不是弱勢一方對強勢一方的低頭、順從。

談兒童要尊重老師，就必須談老師要尊重兒童，就必須承認兒童的主體性和人權。

基于封建禮教談“尊師重道”，繼而面對教師的不端行為和稀泥，并不能喚起兒童對教師真正的尊重，只能讓兒童見識到虛偽、丑陋。

反之，基于人與人之間真誠的情感聯結、互相體恤建立起來的彼此尊重，才可能是發自內心的。

繆可馨自殺后，輿論一度都在解讀她那篇布滿圈改痕跡的作文《<三打白骨精>讀后感》。文章當中，繆可馨寫道：

“這篇故事告訴我們：不要被表面的樣子、虛情假意、偽善的一面所蒙騙。在如今的社會里，有人表面看著善良，可內心卻是陰暗的，他們會利用各種各樣的卑鄙手段和陰謀詭計，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袁某某在這段話上面批注：要“傳遞正能量”。

繆可馨父母質疑老師批改作文的方式不當，發聲稱，女兒的“負能量”作文體現獨立思維，他們引以為傲。

隨后，官方回應稱繆可馨作文涉抄襲。

家長認為，發布這種聲音是在污名化受害者，給孩子潑臟水。

實事求是地說，繆可馨所寫的這段“感想”，的確可以輕松通過搜索引擎查到。

但就算孩子這篇作文有抄的痕跡，也不能證明涉事老師的教學方式正確、正當!更不能僅僅憑此一點就稀釋掉老師在學生自殺事件當中可能起到的惡劣作用。

總之，我不想通過渲染繆可馨的完美優秀來證明她不該死——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應該死!

即便是表現平庸、在大人看來有著各種毛病、問題的孩子——TA也不該死!

不光是不該死，也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活該因任何理由承受任何大人的霸凌、侮辱!

在繆可馨死亡事件中，她那篇作文的水平高低根本不是關鍵!

只要老師存在羞辱、打罵、威嚇孩子的行為，就難逃罪責。

語文特級教師、全國優秀教育工作者李鎮西老師，提醒為師者要常常去想兩個問題：“第一，假如我是孩子;第二，假如是我的孩子”。

如果每個教育細節中，老師都能這樣設身處地地思考，自然會對孩子抱有更多的寬容。

批改作文只是老師諸多教育行為中的一個小點，其背后的教育態度才是值得重視、一以貫之的。

如果袁某某在其他情境下曾對孩子表現得粗暴，那么在批改作文時也表現得粗暴，就沒什么可驚奇的了。

顯然，她不?？紤]李鎮西老師提出的兩個“假如”。

萬一孩子的老師得了“囂張病”怎么辦?

曾有家長咨詢尹建莉老師：

孩子班主任脾氣暴躁，經常體罰打罵學生，怎么辦?該班主任最近將孩子耳朵扯裂一塊。就在家長找校領導反映問題時，班主任又在樓道里當著家長的面打了孩子一巴掌。

尹老師氣憤地回復說：

這個老師這么囂張、這么暴力，大的方面是因為我國當下法律不健全、民眾維權意識不到位，小的方面可能是在學校有根基、有鐵飯碗，并且知道家長怕他，甚至校長也怕他。

必須要替孩子出面。

如果大家都忍氣吞聲、息事寧人，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遭到他的傷害。

為了阻止老師繼續傷害孩子，建議急事急辦，復雜的事簡單解決。

馬上找到這個老師，一個大嘴巴子扇過去——就像他在樓道里打孩子那樣——如果他敢還手，也揪住他耳朵不放，哪怕撕裂。

當沒有更好的‘藥方’能治愈這個老師‘囂張病’的時候，也許一個耳光能把他治好。

作為家長，請在外勇敢些，別怯懦，遇到問題要挺身而出，請在家里溫柔些，別打罵孩子。

尹老師不是鼓動大家都去打老師，而是強調，“惡老師是家長的懦弱培養出來的”，作為父母，一定要靈活使用各種方法，堅定地為孩子撐起保護傘!

繆可馨自殺前的兩堂作文課上究竟發生了什么?至今是謎。

孩子父母在泣血呼吁知情者別再保持沉默。

雪崩發生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不知道事情發展到今天，當初為袁老師發出64個點贊大拇哥的家長會作何感想?

生而為人，都值得被珍重對待。

作為大人的我們不再在任何權威面前跪著，我們的孩子才能挺直腰桿站起來。

作為大人的我們勇敢起來，孩子們才會覺得人間值得，才不會出現下一個繆可馨。

作者介紹：小豬豬，傾聽者，感受者，記錄者，尹建莉父母學堂原創內容編輯